淺碟斷裂的歷史意識
區桂芝
現任:台北市立第一女子高級中學(北一女)國文老師
英軍將領戈登與淮軍主帥李鴻章,在合作圍剿太平天國的過程中,發生了蘇州殺降衝突,甚至引發了外交糾紛,也使深受儒家教育養成的李鴻章,留下了不可抹滅的歷史污點。
以此作為讀過〈廉恥〉一樣無恥的例證,而不知〈廉恥〉為何物的老外戈登卻能知恥信守承諾,更憑此推導出讀不讀〈廉恥〉根本不影響一個人是否知「恥」。——以上是《課本中消失的文學生命與千古追求——一○八課綱中的文化缺席》新書發表會上,一位自稱「被說成受一○八課綱荼毒」的大一學生(顯然她不認為自己被荼毒,這是最典型的深度受害者),對批判「無恥課綱」的區老師提出的質問,其實也是 1 年多來許多反對者的邏輯質問。
其實區老師從未做過任何邏輯推演,當時只是發言中簡單的說一○八課綱必選文中刪去〈廉恥〉,「學生不再有機會思考為什麼『士大夫之無恥是謂國恥』,不再能理解『恥,是切切實實的覺悟』,再加上日常新聞中不清不白的廟堂小丑個個吃香喝辣,耀武揚威,年輕學子怎麼能不是非錯亂,價值混淆呢?」
當時沒說的是,〈廉恥〉一文是原國文課本必選文中唯一引導學生思考大是大非與大節的文章,在刪掉了〈勸學〉〈諫太宗十思疏〉〈岳陽樓記〉〈左忠毅公逸事〉〈台灣通史序〉等諸多學習思考人類可貴的自覺自勵與追求存在意義的篇章,之後,再拿掉〈廉恥〉,幾乎等於國文課撤掉了教材中最後一道品格教育的防線。
自管仲遠在兩千多年前,提出「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此後「禮義廉恥」只有被深化詮釋過,不曾被否定過。一千多年前的歐陽脩繼承發展過,三百多年前的顧炎武更因為國亡家破的沉痛,而由之聚焦於「恥」,提出了猛烈搖撼知識分子心靈的驚天一說。
雖然如此,他強烈的批判並沒能扭轉歷史的車輪,一如各種道德文章汗牛充棟,也沒能使歷史上靦顏苟且的讀書人絕跡,但不因此代表道德文章失去喚醒良知、洗滌心塵的意義與價值。我們的民族珍視這些引導人們品格自覺的經典,一如西方人對《聖經》的肯定,西方人不因為曾有上千年的黑暗時代,或對全世界殖民殺戮屢屢得逞的「豐功偉績」,就否定掉耶穌提倡的「信望愛」。
是的,這些流傳千古的道德文章就是我們的《聖經》,到底是多低能的判斷,才會認為刪掉這些篇章,可以教好生命教育,建立多元價值!
〈廉恥〉,的確只是我舉的例子之一,我以文學上的「借代」修辭,以〈廉恥〉借指所有被刪的典範選文,控訴一個邪惡課綱。國文課從來不是只有軟性文學,不是只有審美,文言文還可以訓練複雜的批判力、思考力、議論力,而這一切需要道德力做為底線,也做為核心。
品德教育不為任何意識型態服務,只是讓人可以心安理得,活得自在,必要的生命學習。當人們故意把「廉恥」等同於黨國意識型態的教育,把國文老師說成是威權道統的捍衛者,認同刪掉〈廉恥〉是為了鬆綁威權意識型態,就等於認同崩解社會道德秩序的教育模式。被一○八課綱荼毒的孩子,她懂嗎?。
李鴻章是不是讀過〈廉恥〉而無恥,怎麼會是重點?也類比不當。大抵對一個歷史人物,甚至一個特殊事件,都不能太過簡化評斷,至今史學研究者也只能就當時所留下的資料「推測」而已。在李鴻章長年的軍旅生涯中,這是絕無僅有的一次,一個深知陣前殺降乃大忌的儒學將領,為什麼這麼做?
我們不必替他找理由,但以表象論斷是非功過,是否陷入簡化歷史的盲區?以極端事件為例,是太天真?還是畫錯重點?一嘆,這正證明了一○八課綱淺碟斷裂的教學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