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六海戰失利 國軍轉攻為守保衛台灣
「八六海戰」的紀念碑就立在崇實新村東側的左營大路三角公園裡,蔣中正總統在上頭親題了「壯烈永昭」4 字。「八六海戰」不只是一場海戰,也是歷史的分界線,從此之後,「反攻大陸」成了口號,我方再也沒有執行過任何軍事行動,蔣總統更專心致力於經濟建設,為日後台灣經濟與民生發展奠下基礎。
一場八六海戰,不僅改變了眾多海軍家庭的命運,更讓近代史走向位移了。
胡嘉恆的家與趙怡家近在呎尺,兩家來往密切,趙怡至今依然記得胡嘉恆出那趟任務之前到家裡來的情景。
「隔天我們參加一場航海訓練,本來要搭胡伯伯的船,但他到家裡來告訴媽媽說另有任務,不能照顧我了。」趙怡回想:「那天他神情比以往嚴肅,也許是知道任務不容易了」。
離開三角公園, 沿著海平路與軍校路北行,過了海功路就是包含老建業與新建業的建業新村,與建業新村以北的合群新村了。這些與明德新村一樣都是接收自日本海軍日遺房舍,不是煉瓦造就是木造的房子,只是老建業的院子與室內面積比較小,而連棟規畫的合群新村與主要是日本海軍倉庫改建的新建業就更小了。
現任戰國策傳播集團資深顧問的黎明珍,老家在緯十一路上的建業新村 32-4 號,是父親黎熾光從別人手上買下使用權的。她在這裡度過玩跳繩摔斷
腿的童年,大年初一從緯十一路拜年拜到緯十二路的少年,與被舅舅們捧在手心疼愛的每時每刻,直到門前的竹子種成了相思樹,直到他們必須按著
國防部的指令搬離,與那段美好歲月一拍兩散各東西。
眷總理事郭克智小時候住海軍校級軍官的合群新村,父親郭志立是當年海軍官校區隊長,帶過的學生包括雷學明與莊銘耀等。郭家門牌號碼是 192 號,191 號住的是另一位海官區隊長金翼,金翼的兒子就是後來進了演藝圈的金超群。
「金伯伯是山東人,我們是廣東人,兩家總是互換配給品,我們家的麵粉給他家,他家的米給我們。」郭克智回憶:「但是最難忘的也許是左營大街第二市場裡的米粉羹,當時我們約女生,一定要去吃肉羹米粉才有面子!」
眷一代凋零、二代離家全國眷村大量快速消失在那些物質與精神娛樂同時匱乏的日子,這些時值童年或慘綠少年歲月的左營眷二代小時候玩打彈珠、跳房子,年長一點後,能到放映國片的中山堂或洋片的中正堂看部電影,玩反攻勝利棋(賓果),順便聽那位總是嚴格執行規定而常常處分不守分觀眾的荷蘭籍中山堂主任劉大鼻子罵人也算心滿意足了。
誰也想不到在眷一代逐漸淍零,眷二代一個一個搬出去之後,老邁了的眷村世界,與那些當年被門口崗哨和圍在軍區四周的鐵絲網、圍牆阻隔的「外面的世界」之間有了奇妙糾葛。
民國 85 年《眷改條例》制定並實施後,全國眷村大量的消失,經各界不斷的搶救下,民國 101 年 3 月,國防部公告全台 13 處眷村文化保存區,左營海軍明德與建業新村,在趙怡與中華眷村文化發展總會顧問團主委孫慶餘不斷向國防部、文化部、高雄市政府陳情下,爭取到保留的機會,這原應是一件美事,但是因為明德新村同意改建戶原未達四分之三門檻,國防部卻將明德與建業兩村合併計算,宣稱已達改建門檻,進而註銷不同意改建眷戶眷籍, 明德、建業新村約 100戶眷戶因而與國防部纏訟長達 10 餘年。
登錄為高雄市文化景觀 轉型全台最大眷村園區
有鑑於左營眷村的時代意義與文化價值無比重要,高雄市政府於民國 99 年將含合群新村、建業新村、明德新村及南側眷村附屬設施(海軍大操場、四海一家、豫劇團、中山堂等)等地公告登錄為高雄市文化景觀,保存面積約 59 公頃,包含近千戶眷舍,是全台最大的眷村保留園區,並於 11 年前推出「以住代護」政策,釋出部分眷舍試行「從居住到修屋,從生活到創業」的「新眷村生活」計畫,蔚為話題。
民國 108 年以住代護政策計畫第三期啟動,黎明珍發現建業新村 32-4 號赫然出現在認養房舍名單裡,她和老公王子奕建築師在眾多競爭者中出線,與魂牽夢縈的老家再續 5 年之緣。他們把房子命名「光的院子」,光是從樹葉縫隙篩進院子的陽光,也是父親名字裡那個光,總有藍的綠的甚至紅的朋友來訪,大家最喜歡在坐在後院旁的交誼空間閒瞌牙。
「朱家小館」從前是左營地區知名眷村菜館,最出名的是四喜丸子、獅子頭與冰糖醬鴨。因遇上疫情衝擊,一度關掉翠華路上的實體鋪子專做冷凍宅配,但幾個月前悄悄地又在緯十一路上開業,有左營人還因此繞來建業新村求證。
現在的朱家小館已由老老闆胡金鐘的兒女接手,原來住新建業的胡金鐘年紀大了,偶爾才會來店裡走走看看。負責外場的兒子胡萌程說:「我們白天是麵館,晚上與假日是預約制熱炒店。」
左營眷村味何止一家朱家小館?想吃最道地的酸菜白肉鍋就去劉家酸菜白肉鍋,想品嘗鹽水鴨就找蘇家鹽水鴨或陳家鹽水鴨,你也可以到建業新村裡高雄眷村文化發展協會的「49 會館」,請私廚劉老四做一桌芳香四溢的眷村料理。
居住到修屋生活到創業 以住代護引入新生命力
當然,更值得一提的是左營軍區故事館旁的「四海一家」,除了知名的淮揚菜與魯菜,它還有說不完的故事。「四海一家」原為日據時期的水手交誼社,經海軍總司令桂永清擴建後,做為海軍軍官的聯誼廳,取名四海一家的用意,是希望大陸 4 個海軍官校(馬尾、黃埔、青島、電雷)畢業的軍官要像一家人,不要搞派系鬥爭。
畢竟派系鬥爭是許多海軍人 一輩子放不下的痛,那個痛楚的印記還留在左營大路上。
離開建業新村,踱步到左營街上準備品嘗汾陽餛飩,才從部後街轉進左營大路,就看見門牌為 258 號的那幢 3 層樓老房子。房子右側外牆上有「三樓冰茶室」字樣,早年房子被海總情報處租用後,三樓就成為左營海軍白色恐怖時期的拘留審訊所,用來審訊與拘禁被認為思想有疑問的海軍官兵(尤其是馬尾海校畢業的官兵),在那個風聲鶴戾的年代,海軍人很少不聞三樓色變的。
雖然孟繁珩從訪談前情報處長之子時獲知這裡不會嚴刑拷打,但問完案情節嚴重者會被押送到鳳山明德管訓班,那裡的日子就難過了。
我想起席慕蓉說的,「內戰如暗疤,卻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戰爭不得已,他們的一生就是一串不得已。」在那個肅殺的年代,不得已算是一種道理嗎?
搭上返回台北的高鐵,我回望左營,這個曾是林爽文事件要角莊大田攻破的那座興隆莊裡的鳳山縣城、日據時代台灣總督府擴建軍港前那個叫萬丹的漁港、美軍第七艦隊駐紮著時街上到處有美國海軍水兵晃悠的要塞,樣貌雖有萬般,鄉愁卻只有一種。
對趙怡、孟繁珩與郭克智等左營眷村子弟來說,左營眷村永遠是他們意義最深的家,也是最溫暖的臂彎。這些眷村人離開左營後,在台北,在台灣其他城市,甚或在異國住著,卻因家鄉不能再是家鄉,而有著如同自巴勒斯坦故土流亡埃及的文學大師薩依德筆下「異域永遠沒有如歸的自在」一樣鬱鬱茫茫的心情,幸好天空有迷路的雲,但彼等重歸故里時卻永遠不會迷路。